姜素椿:原北京302医院副院长,我国著名的传染病专家
央视国际 2003年06月09日 15:11
抗击非典让我们记住了一个名字——姜素椿。作为一名医生,他参与了北京第一例非典患者的抢救工作;而作为一名病人,他开创了全国首例用血清来治愈非典的实验。今天,我们就要向您介绍这位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的,七十四岁的姜素椿教授。
2003年3月7日,几位从山西转来的病人被送到了解放军302医院,这一天成为北京人一段可怕经历的开始,而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里。也就在当天傍晚,退休在家,只参加重大医疗救治的传染病专家姜素椿,接到了从病房打来的电话。
主持人:那个时候,您在家里正在吃饭,就接到一个电话。那么我听说当时是领导亲自给您打的电话。
姜素椿:医务部主任,王业东主任。
主持人:那您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,您觉得和您平时所接的电话是一样的感觉吗?
姜素椿:完全一样,习以为常。
主持人:所以您并没有当回事就出去了。
姜素椿:对。
主持人:那么到了医院以后,医护人员向您介绍病人的情况了吗?
姜素椿:是的。他就说,现在有一个病人非常危急,呼吸不好要抢救。我就问他,这个病人是什么问题,他讲主要是肺炎。问他哪里来的,他说是从山西来的,同时他说一共有三个人,我讲,源头从哪里感染的,他就说都是广东。
2003年的春天,广东,这个中国经济改革的桥头堡,因为非典型肺炎而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恐慌。此时的北京,人们正沉浸在没有沙尘暴的喜悦中,姜素椿没有想到,他面临的是北京第一例输入型非典病人。
主持人:那么在这之前,您对非典有多少了解呢?
姜素椿:了解很少。
主持人:那当时医生跟您说是肺炎的时候,你联想到可能是非典吗?
姜素椿:当时已经想到了,可能。
主持人:那您很快进去了以后,您是用很常规的方式来抢救这个病人吗?
姜素椿:就是常规的急救的方式。因为病人呼吸也已经停了,心跳也停了,就是怎么复苏的问题,所以马上就做胸外按摩,后来这些看来都不行。
主持人:那您进去是大概一个多小时以后,病人就去世了,那当时您对他的死有没有感到吃惊呢?
姜素椿:当时反正是有问题。他是广东来的,所以我当时跟理疗师提了,跟护士讲了,你们都要戴手套。另外,我跟主任讲一定要留下标本,就是抽死后心脏里面的血,还有肝脏的穿刺,把这些东西留下来,留下来以后,对今后搞清这个病有好处。
主持人:就是当天晚上,你已经意识到这个病很奇怪?
姜素椿:是。你们把所有的衣服跟用具都弄下来,洗个澡再回家。我也怕感染他们,因为时间太长,因为做心脏按摩的时候,把病人肺里边的气都弄出来了,所以这个屋子是污染得相当厉害了。
302医院参与抢救的医务人员中只有3人幸免,其余全部被感染。
主持人:那么当时在现场的这几位医护人员,除了您以外,后来还有谁得了非典吗?
姜素椿:不是后来,他们是在我前面。43个小时以后,第一个病人就发病了,这是谁呢?就是给病人插管的医生。因为他要插管,必须近距离的,看到嗓子以后往里插,这样他吸入的东西比谁都多。以后紧跟着一个副主任比较重,还有主任、护士长统统下来了,下来以后我就意识到可能会轮到我了。
唐永红:(解放军302医院感染一科护士长)
当时我们的人员中,我的病情是最重的。曾经有一位专家预言,说我救不过来了,那时候确实很难过。一个是一点力气都没有,就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,而且不能吃东西,一点东西都不能吃,肚子很胀,当时就是憋气,就觉得好像稍稍这么一翻身,或者咳两声,就觉得好像这口气就喘不上来那种感觉,就是很痛苦。
叶文华:(解放军302医院感染一科副主任)
从来没有过这么直接面对着我们本身的战友和工作人员,也就是说,曾为我们的工作人员、我们的领导、我们的医生,突然都变成了我们的病人,而且他们都是在工作岗位上,在抢救病人的同时,相继陆续地数人倒下,或者十几人倒下,这种情况是从来没有过的。说实话当时确实引起了很多的恐慌以及紧张。
主持人;那您看前后倒的这几位,不管怎么说,他们的年龄还是比较轻的,是年轻人。但是您作为一个74岁的老人,应该算是高龄了,你就一点儿不为自己担忧?
姜素椿:这个是有一定道理的。老人感染的机会多一些,老人的体力不如年轻人好,这是一个方面。另外一个方面,老人他有他的优势,他的经验多一些,他教训多一些,他如果下去以后,对年轻医生的影响更好一些。我也有一种责任感,因为我现在的很多学生就在那个里边,好多都是我的学生。
主持人:我想当时肯定您的很多学生都劝您说,您先不要来了。
姜素椿:他们每次都是很照顾我的,因为有他们照顾我,我就更放心了。还有我的老伴,她也是医生,她从来不左右我,左右我也没有用,我是湖南人,我想干的事谁也阻止不了。
主持人:从您3月7号到您14号发病这7天,等于是说,您随时都已经做好自己可能有感染的准备?
姜素椿:过一天以后就高兴一天。他们都发病了,我没有发病,我可能逃过了,结果到第八天还是没有逃过,还是发烧了。
主持人:既然你已经意识到可能会有问题,但是为什么还天天去医院?
姜素椿:作为医生,他不害怕它,应该这样做。因为一个当兵的战士,它有动静,他就要上去的。作为医生讲起来,那义不容辞。这样,谁也不会想到自己后退去,那谁也不会的。我干了几十年传染科,我更不会的。
主持人:我从媒体报道上了解到,14号晚上,当您准备去医院住院的时候,你甚至心里已经想过,这个家有可能您都回不来了。
姜素椿:是有这个想法。14号,我这事向院里报告了,我讲我发烧了,我当时就想了想,我还是看看吧。到第二天晚饭以后,又冷了,我又发烧了,一量体温,比昨天又高了,我二话没说就走了,我就去住院去了。我跟老伴讲,她就帮我准备东西,我下楼就走了。可是我马上想到她可能要送我去的问题,我就决定下楼以后叫她回去,就坚持不让她送,她就不乐意,说我送你到病房,我说不要,回去回去,叫她不要送,她还是坚持要送。又走了一段,我讲你要送我就不去了,我回去了,跟你一块儿回去了。她知道不行了,我主意拿定了,她就回去了。
彭橘云:(姜素椿的老伴)
我心里特别不舒服,看着看着他,看着他慢慢地走了。回来以后,怎么也睡不着觉,我说我应该去送他,真是啊,怎么不送他去住院呢?我心里就比较担心,要真是回不来了,那我就会后悔啊,我觉得太遗憾了。
姜素椿住院后,彭橘云也开始居家隔离生活。两位老人也只能通过电话联系,人们都在不安中等待着。
主持人:当一旦确诊您已经是非典患者的时候,你当时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什么?您想到过死亡吗?
姜素椿:我估计有这可能,因为这个病对老年人来说还是很厉害的。可是我更多的想法就是我怎么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,渡过这个难关,我已经是三次渡难关了。
吕占秀:(解放军302医院院长)
他对我说,他说我愿意做一下大胆的尝试。因为过去只是在教科书上写过,病毒感染的患者在恢复期有抗体形成,但是我们医院以及其他许多单位,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尝试。我们总害怕,在老专家身上做第一次试验的时候,会带来一定的风险,所以医院里面党委、医院里面的领导、医院里面的其他专家都非常担心这个事情。
1968年,姜素椿患过鼻咽癌,1989年一场脑溢血使他与死神擦肩而过,如今,74岁的姜素椿遇到的是目前还没有有效治疗方法,老年患者死亡率高达50%的非典型肺炎。这一次,姜素椿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,用自己的身体来做一次史无前例的实验。
主持人:那当时您为什么把自己当成试验品?我听说用血清治疗是相当危险的一件事?
姜素椿:事实上,有好多人是这么看。有很多人,甚至好多医护人员,不太主张用血清治疗,我的看法不完全一致。我认为应该讲是有一定的风险,不应该是危险。我当时想任何尝试上都是有得有失的,权衡利弊,我就愿意干了。一个,我本身得了这个病,我相信这个东西有效,所以这是我第一个想法。第二个想法,我多少还想试一试的,试试以后,我做成功了,人家可以用啊。
考虑到姜素椿的年事已高,上呼吸道又曾做过放疗,医院领导十分犹豫,但姜素椿一再坚持,经过了3次专家讨论后,这次备受关注的实验开始实施。
赵玉荣:(解放军302医院感染一科护士)
我和护士长把急救车就推到他的病房里边,然后当时,把钥匙全都开开,把急救车的每一个抽屉全都拉开,甚至输液器全都打开。这样全部所有的急救准备全都做好,做好最坏的打算。当时姜教授,他病稍微平稳以后,他就跟我要几张白纸,他说,想做一些经验上的总结,他躺在病床上,甚至输液的时候,吃饭的时候,他还是坚持一只手在那边写。
同期声:我现在挺好的,完全恢复了,谢谢你。
主持人:经过您的这次试验,是不是说血清治疗这种方式就可以救非典病人呢?
姜素椿:如果更准确一点说,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能用,也不是所有的血都能输,它有一定的范围,所以不能够普遍使用。必须是选择合适的对象,简单地说就是为了救命。
主持人:但是听您这么说,血清治疗目前看来是一种非常好的方式,来拯救非典患者,但是它有很多很多的限制。
姜素椿:对。SARS这个病呢,恢复期的血清也应该有个原则。第一个,血源是有限的,到现在为止,大概也只有几百人吧,几百人加上配血等别的条件,还要自愿。这个取血的时间也很重要,早期的血清不可靠,晚期的才可靠,所以这个数量是有限的,你要普遍输是不可能的。我已经申请了,我现在可以献血了。
主持人:那您自己准备献血,我听说,您还准备把老伴也动员去献血,是吗?
姜素椿:如果有条件检查,检查完,证明她身体里头有抗体以后,她肯定也会愿意参加,这个献血本身是个好事。
主持人:那么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,就是您的太太跟您长期生活在一起,她这次没有事吗?
姜素椿:她没事,她可以肯定没事,现在是没有事的,因为我出院已经很长时间了。第二次出院时,已经是一个月了,一个月多了。第一次我得病以后,她就跟我隔离,我们家就两个人,两个孩子都不在家,后边也不让他们回来了,就我们俩长期生活在一起。
主持人:那说明是不是她体内已经有抗体了?
姜素椿:这就不好说了。按照流行病的概念,她可能是个隐性感染,也可能是没有感染,所以这个事将来有可能查清,抽血是可以查得清的。她没有感染有两个因素,一个因素是我们两个人都是医生,互相之间这方面的知识都是有的。第二点,没接触多长时间我就跟她隔离了。另外,我离开以后,家里彻底地消毒。另外第三个原因就是,我已经意识到以后,我要采取措施。像我第一天晚上,那是最危险的一天晚上,因为在房子里呆一个小时,浓度那么高。我站在床头床边上,顶着那个床,估计身上的病毒是不少的,所以我回家以前洗得比较彻底,我在回家以前,在外面转了大概20分钟,我当时简单地说叫风淋,就是让风给我洗个澡。